通往爱智之门

    张岱年(1909-2004),字季同,别署宇同。河北献县人。有名哲学家、哲学史家、国学大师。1933年毕业于北平师范大学,后任教于清华大学、私立中国大学。1952年后任北京大学教授。曾先后担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兼职研究员、中国哲学史学会会长、中华孔子研究会会长、清华大学思想文化研究所所长等职。他早期欣赏英国分析哲学的方法,后接受辩证唯物主义,所著《中国哲学大纲》是靠前部系统的中国哲学范畴史。其著作还有《中国唯物主义思想简史》、《中国哲学史史料学》、《中国哲学方法论发凡》等。
    本书是靠前次出版的作者的专享自传。作者一生奉学术为社会公器,从来不把它当做沽名钓誉的工具,他为人极为本分、为学极为执著。他一生清贫,却育人不倦,笔耕不辍,创立了非凡的成就。本书正是国学大师张岱年这样一生的写照,是精神传承的杰作,也是一本生动的学术普及读物。
    我出生时,我家卜居北京西城酒醋局胡同,当时家父在京任职,母亲也随同住在北京。因我三岁即随母返乡,对那里没有留下印象,这一地址是一位同族长辈后来告诉我的。
    我们张家世居农村,薄有田产,到我祖父渐致丰裕,也许可说是中等地主。祖父有子七人,吾父行六。祖父读书而未应科举,四伯父张润应举中拔萃科,是为张氏应举之始。吾父众清公于光绪二十九年(1903)中进士,改庶吉士,入进士馆肄习法政,光绪三十三年(1907)授职翰林院编修。
    辛亥革命以后,到了民国七年(1918),吾父当选为众议院议员。此后,曾任沙河县知事、枣强县知事,也就是县长。赋闲后在北京居住,担任燕冀中学的校董,经常过从往来的朋友有尚节之(秉和)先生、陈紫纯(云诰)先生、刘润琴(春霖)先生等。吾父晚年尤喜黄老之学,以为黄老之学高于儒家之学,他对《黄帝内经》与《黄庭经》颇有研究。吾父素好书法,晚年尝镌一枚印章云:“留心翰墨近四十年。”为书崇尚颜体,落笔刚劲凝重,很有气象。他经常为人写条幅,可惜世事变迁,近年已少有留存了。
    吾父有一别号,日“六伦”。他认为在“五伦”(君臣、父子、夫妇、兄弟、朋友)之外,尚有“一伦”,即人与人之间的伦理,即没有朋友关系的一般的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,他因而自号“六伦”。他的这一思想,具有新时代的气息,但也没有接近超越封建的伦常观念。谭嗣同在《仁学》中认为,“五伦”除了“朋友有信”这一伦应当崇扬,其他都应摒弃,尤其是前三伦很为弊病。我感到,父亲思想中的积极因素,还是给了我一定的影响。我在青年时期从事哲学探索时,就比较注意人与人、己与群的关系,特别表彰孔子“已欲立而立人,己欲达而达人”的思想,及今思之,不能说与吾父的态度毫无关系。
    我到3周岁时,也就是民国建立那一年,随母亲回家乡居住。所以,我的幼年就在乡间度过,童年的一些记忆也都与乡间的生活有关。
    吾母赵太夫人,回乡后主持家务,自己勤俭,待人则慈和宽厚。吾母生有四子二女。长兄崧年(申府),大姊张敬,二姊张敏,二兄崇年,我行三,母亲生我时,年已四十。我还有一个四弟。母亲为子女操劳,劬劳实甚。
    在兄弟姐妹中,我是较为木讷的一个,儿时没有特别顽皮的故事。而我的四弟则伶俐过人,胆大无惧,他六七岁时,独自到一个池塘洗澡嬉水,竟至溺水而亡,没能抢救过来。我自己如今到了耄耋之年,长兄、二兄已在前些年去世,每思及四弟不幸天亡,亦颇为怅然感慨。
    我家住北屋四间、南屋三间,南院还有北房三间。西邻是大伯父家,东邻是二伯父家。记得大约是1918年(民国七年)秋天,东邻二伯父家的场院上柴堆失火,我家场院的柴堆与之相距很近,眼看要烧成一片。母亲急忙指挥长工搬移柴火,幸而没有烧着。但是,母亲由于高度紧张,惊慌太甚,第二天遂患半身不遂,此后即卧病在床。请过几次中医来治疗,但都不见效。这其实就是脑溢血,现代医学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使病人接近康复。
    母亲养病期间,又发生了四弟天亡这一突如其来的打击。遭此惨变,病情更趋恶化,遂于次年二月十四(1920年4月5日)逝世,享寿仅52岁。吾母病时,全赖二姊服侍,当时我尚年幼,童顽无知,未能帮助服侍,思之甚愧!
    我从3岁随母回乡,到ll岁重返北京,过了大约8年的田园生活。乡村的质朴,母亲的勤勉,这些应当说给我一生留下了较深的印痕。我一生从未沾染上任何不良嗜好,声色烟酒自不必说,就连一些无害也无益的闲适之道,也不追求。如今垂垂老矣,我仍然像年轻时一样每天尽可能勤勉地读书写作,乐以忘忧,不知老之将至。就是在被打成右派和十年动乱的时候,虽不能从事正常的研究工作,但我仍然保持勤奋的做人准则,被安排在资料室工作,我就埋头整理哲学史资料,就是下放去参加农业劳动,我也不以为苦。这些应当归功于母亲的遗传和身教。
    大约是在五六岁,我进了村中的学塾,所学也无非是背诵《三字经》、《百家姓》之类“发蒙”读物。之后,父亲为二兄和我延请了一个先生,他是我们的表兄,姓卢。卢先生教我们念《论语》、《孟子》、《大学》、《中庸》四书,只要求背诵,并不讲解。但这也有好处,孔孟的思想当然不能被小儿理解,随着人生体验的增加,其义自见。表兄卢先生还教我们读一些新式小学课本,大约也是父亲有所考虑,我们总归是要到新式学校继续升学的。这几年间,我念的书并不多。但记得有一次,我到村中的公塾中听一位杜先生讲《左传》“郑伯段于鄢”一节,很感兴趣,也能大致听懂。不过当时没有接着读《左传》。
    母亲病逝时,父亲和长兄申府都不在乡中,他们住在北京,闻讯归来,办理丧事。1920年(民国九年)夏初,丧事已毕,父亲就带着长兄、二姊、二兄和我离开家乡,同到北京居住。从此以后,转瞬间过了近八十年,我始终没有迁居北京以外的城市。
    1920年夏初,我11岁,重返北京,吾父当时还在国会众议院议员任上,家住在西城劈柴胡同(今称辟才胡同)南半壁街16号。50年代后改称南半壁胡同11号了,现在改变成什么样,我就不知道了,我有好多年没再到那儿去了。父亲在北京住了几十年,始终未置房产,这个住所是以每月银元30元租赁的一个普通的四合院。这里成了我的新家,一住15年,相比后来不断的搬家,这里算是住得很久的地方了。我在此度过了少年时代和婚前的岁月。
    在这所四合院中,我住南屋,父亲为南屋写有一副对联,我至今还记得。联云:“醴泉无源,芝草无根,人贵自立;户枢不蠹,流水不腐,民生在勤。”寓有对子女勉励之意。他晚年在住宅大门口贴一副对联云:“大林容豹隐,原野听龙吟。”表现了他洁身自好、隐居于乱世,而又关心国家民族前途的高尚志趣。
    1920年秋天,由长兄申府安排,二兄和我到北京师范学校附属小学插班学习,北师附小,新中国成立后改名宏庙小学了。当时长兄申府已经毕业于北京大学,留校工作,正在北京参加新文化运动和革命活动,在学术界因介绍罗素哲学而知名。他白天都不在家,早出晚归。他在外面的活动也从不告诉家里人,我们只知他很忙。不久他就赴法国参加勤工俭学活动去了。在法国,他不仅继续研究马思主义,还参加了一些中国共产党创立时期的组织活动,他是当年的人党介绍人。长兄申府几年后才回国,但他此后主要专心致力于哲学研究,走上了纯粹的学者道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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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1-03-2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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