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长虹与鲁迅及许广平(修订本)

如果说《被现实粉碎了的梦——论高长虹的创作》主要表现了廖先生的见识,那么,这本《高长虹与鲁迅及许广平》就更多地表现了作者的学力。作者显然已经钻进了他的课题当中。他思想锐敏,视界广阔。靠前章把高、鲁二人说成“两个不同的尼采”,一个是“温和的尼采”,一个是“强横的尼采”,“正因为鲁迅和高长虹都属于‘尼采’,所以他们之间有密切合作的可能;也正因为他们分属不同的尼采,所以很终只有分道扬镳”。这样的概括是否准确,尚需讨论,能够如此简练有力地区分二人性格的不同,作为一种观点,就是具有启迪意义的。在分析“高鲁冲突”的发生原因和过程上,作者尽量搜集到两人有关的论述,也忠于他所掌握的材料。他把研究工作建立在充分掌握资料的基础上,不说空话,尽量用事实说服人,而道理又都全由己出,这是很让人感到鼓舞的。不必怀疑,这位作者在现代文学研究领域是会做出很大成就的。现在摆在我面前的这本书,仅仅是初稿,还显得粗疏一些,在深度上也待加强。但它已具备很好的基础,相信会成为一本有力的著作。
    靠前章  主将与副将的会合
    莽原本来是由你提议,由我们十几个人担任稿件的一个刊物,并无所谓团体,形式上的聚会,只有你,衣萍,有麟,培良及我五人的一次吃酒。它的发生.与狂飙周刊的停刊显有关联,或者还可以说是主要的原因。撰稿的人,也是由我们几个人“举尔所知”。以后培良南去,衣萍又不大做文,莽原内部事,当其冲者遂只剩我们三人。无论有何私事,无论大风泞雨,我没有一个礼拜不赶编辑前一日送稿子去。我曾以生命赴莽原矣!
    ——高长虹:《给鲁迅先生》
    靠前节  冬夜拜访
    《鲁迅日记》:1924年12月10日,“夜风。长虹来并赠《狂飙》及《世界语周刊》。”高长虹在说到与鲁迅的这次见面时说:
    十一、二月之间吧,京副出世,我又见了伏园,但不过随便谈谈,因我此时已无稿可卖了。我问起关于狂飙周刊的舆论。他说:“鲁迅曾问过 长虹何人,那日请客,在座人很多,有麟也在。大家问狂飙如何,他说,据他看是好的”。我从此便证实我那一个推想,因鲁迅,郁达夫已都赞赏狂飙也。当时的狂飙是没有多少人看的,我们当时的无经验的心实私自欣慰,以为此两人必将给我们一些帮助,而狂飙亦从此可行得去也。而谁知乃有大谬不然者!
    当我在语丝第三期看见野草靠前篇秋夜的时候,我既惊异而又幻想,惊异者,以鲁迅向来没有过这样文字也。幻想者,此入于心的历史,无从证实,置之不谈。自我从伏园处得到消息,于是鲁迅之对于狂飙。我已确知之矣。在一个大风的晚上我带了几分狂飙,初次去访鲁迅。这次鲁迅的精神特别奋发,态度特别诚恳,言谈特别坦率,虽思想不同,然使我想象到亚拉籍夫与绥惠略夫会面时情形之仿佛。我走时,鲁迅谓我可常来谈谈,我问以何时在家而去。此后大概有三四次会面,鲁迅都还是同样好的态度,我那时以为已走入一新的世界,即向来所没有看见过的实际世界了。
    鲁迅曾说自己“恐怕是以不好见客出名的”,而高长虹与自己素昧平生,为什么又主动问起高长虹呢?在高长虹初次拜访时,为什么又这么热情呢?除鲁迅“正在准备破坏者”这一原因外,还有着更加深刻的思想原因。
    一    两个不同的“尼采”相遇
    在说到高长虹与尼采的关系时,鲁迅认为高长虹受了尼采的影响:“长虹不是我,乃是我今年新认识的。意见也有一部分和我相合,而是安那其主义者。他很能做文章,但大约因为受了尼采的作品的影响之故罢,常有太晦涩难解处”。对高长虹颇为了解的张恒寿也说:
    长虹的思想作风确有许多不健康的东西,尼采的狂妄作风和超人思想,《工人绥惠略夫》的破坏一切的倾向,都对他有很大的影响,尼采的文学天才及其个人英雄主义,是引他走向社会斗争的指导,也是引他误入歧途的原因。在他走向社会时,正是尼采思想在中国知识分子中广为传播时期,鲁迅早期就有许多宣传尼采思想的作品。长虹正是在这种影响下。走向社会、走向创作的。《狂飙》中曾有几段《查拉图斯屈拉这样说》(今译《查拉斯图拉如是说》)的译文,尼采的超人思想和优美的文学作品,都对他有很大的影响。近来有人说鲁迅是中国靠前个宣扬尼采思想的人.也是靠前个评论尼采错误的人,大概近于事实。可惜长虹只有相同于鲁迅的前一方面,而没有相同于鲁迅的后一方面,这正是他反鲁迅的一个原因。
    今人在说到这一问题时,一些人认为高长虹“深受无政府主义和尼采‘超人’哲学的影响”一些人则持反对意见:“遍翻他的作品,遍寻他的脚印,也没有发现他在那些地方曾经‘深受无政府主义和尼采超人哲学的影响’”。要回答这一问题并不难,只要看看高长虹相关作品就行。在北京《狂飙》周刊靠前期上,高长虹谈到了他的《狂飙之歌》的计划:
    关于反抗之歌的计划,我曾同你约略说过一些。现在因为要在狂飙周刊上发表,我便把他改成了狂飙之歌。将来大概可有一百余首,每首大概二十余段。我要在这篇长诗中表现我的全部思想和精神,我希望他成功一部中国的查拉图斯屈拉这样说。雨农,你看我够多么狂妄!
    在《狂飙》周刊第2期上,高长虹发表了《狂飙之歌?序言》,全文为:
    “我所宣示给你们的是血的福音。你们已倾过爱之酒杯的人呵,我要更献给你们比爱更美富的血之喜筵了。你们从爱人的眼中只看见死的骷髅,我要在死人的眼中显示你们爱的流盼。泪已不为你们所需要了,你们的奴隶的手中,将要握着我送来的得胜的武器。朋友们!找你们的生命去,从生命的舍弃中。”空谷中有怪物在如此喊着。
    他本是从宇宙的心中进出的一颗血球,但是经过了很长的天空而降至地球上时,他已不复存原来的形相了。他因人的感官之不同可以显现黑的,黄的,各种不同的颜色。他的有时幻化的背上露出“新的上帝”四个灰色的字迹。他的额上,刻着他的发光的名字,叫做:“狂飙”。
    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到地上的。他一向是沉默着,因为太悲哀了的缘故。但他终于喊起来了。他的喊在默示幸福快要至了。
    你们委靡的朋友,安眠歌用姑息的爱而施其暗杀的狡计。你们尚未接近死灭了的朋友们,请来听狂飙之歌吧!预言未来的狂飙,在霹雳一声的惊喊之后,要继之以进行曲了。
    你们在锄头下跪着的武士呵!救你们的人到了。但你们必须先要自救。看呵,你们的锄头,不是你们杀敌的利刃吗?跷起你们善于竞走的腿,向前躜行着!
    你们在绣花针上香梦沉酣的娇客们呵!你们将要从镜中照见你们的真的形状了。你们梦醒之后,将要失掉了你们的面具,而复原为妩媚的女将。
    兵士们呵!你们要更勇敢地向前厮杀。不为你们的主将,却要为了人类。战场的彼岸有天国在等候着。你们要填尸作桥,渡望渡者以尽渡呵!
    你们一切被侮辱者,正义将要拥护你们,你们站到正义面前时,将要变成主人,而审判那些强者了!
    你们一切剥夺者,你们一无所有的噩运到了。你们将要捧着惟一遗剩的罪恶而跪在人类的面前,你们时常在微笑的红颊将要被屈辱之泪所冰透了。
    朋友们,幸福将要降临你们了,但你们接受他时,须先献上铁和血的礼物。丰富的生命,将要被不吝惜生命的人所收获。
    狂飙在惊喊之后,已在唱起他的进行曲了。请抛开我的述说,从他自己的歌中去理会他的来意。
    在《狂飙》周刊第3期上,发表了高长虹的《狂飙之歌?青年》,内云:
    他的身上振着凛凛的威风,
    他的腹中蕴着霭霭的慈心,
    他曾以左手去杀该死的暴客,
    右手去援救无助的苦人。
    从群众的围攻中他跑回斗室,
    他本欲救他们,而反被他们所逐。
    暴客还没有被他打散,
    而他们反把他认做了暴客。
    你们有眼无珠的盲人,
    你们只扪索见形骸而看不见灵魂,
    当他的宝剑为你们的手所触时。
    你们便断定他是你们的敌人。
    你们跪在笑面的虎爪下献媚称臣,
    你们为宰割你们的去做屏风,
    你们的血为宰割者而流淌,
    你们的肉为宰割者而提供。
    看你们的枯黄的病容。
    看你们的瘠瘦的柴身,
    你们所患的不是外来的强力,
    而是你们自个的奴心。
    《查拉斯图拉如是说》中的查拉斯图拉从山上来到与森林很邻近的市镇,他向人们说的是:“我教你们以超人。人是要被超越的一种东西”,他教导的对象——相对于超人来说——是“一种可笑,或一种可耻之物’:的人。而《狂飙之歌?序言》中的狂飙“宣示给你们的是血的福音”,宣示的对象则是“委靡的朋友”、“锄头下跪着的武士”、“在绣花针上香梦沉酣的娇客”等。不管是从教导或宣示的内容和对象来看,两者都有着惊人的相似的地方。郝雨先生在说到高长虹的《青年》时说:“全诗赞美一个青年人,或者说他接近是诗人高长虹理想中的一个具有超人精神的先觉者”。如果高长虹按计划完成了他的《狂飙之歌》:“将来大概可有一百余首,每首大概二十余段”,是接近有可能“成功一部中国的查拉图斯屈拉这样说”的——遗憾的是,高长虹的《狂飙之歌》刚开始便结束了,但从这仅有的《序言》和《青年》中,已能清楚地看出尼采尤其是《查拉斯图拉如是说》对高长虹思想的影响。
    高长虹在他的靠前部诗集《精神与爱的》的序言《精神的宣言》中自比为“骆驼”:“我是一只骆驼,我的快乐只有负重。我的希望,只有更大的负重。”这一“骆驼”意象很明显来自于尼采的《查拉斯图拉如是说》:“负重的精神负载了这些很重的重负:如同骆驼负着重载,向着沙漠奔走,精神也向着它自己的沙漠奔走。”兰爱国先生在说到高长虹的这一宣言时说:“高长虹的狂飙宣言无论从形式文体还是从内容上都是拟尼采式的,充满超人式情绪,尤其是那种高人一等、睥睨一切、有效沉人自我得救狂喜的情绪更直接是尼采哲学的挪用。”尽管鲁迅说创作《本刊宣言》(按:“本刊”指北京《狂飙》周刊)时的高长虹“尚未以‘超人’自命”,但殷克琪女士仍从中听到了“尼采的声音,强者的声音,超人的声音”。高长虹“拟尼采式的”文章并不止上面这些,他的《ESPERANTO的福音》(内收10则短文)、《创伤》(内收12篇散文诗)等也多是“拟尼采式的”。
    在论及鲁迅与尼采的关系时,人们存在着较大分歧。一些人认为,尼采对鲁迅的影响是阶段性的:“五四”前,“鲁迅的思想与尼采的思想,对立是主要的,联系是次要的”;从“五四”前夕到1927年,“鲁迅对尼采的批判增多了、加强了,但主要的仍是肯定”;后期,“作为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的鲁迅,对尼采几乎无一赞辞,对其‘超人’哲学,作了尖锐而又深刻的批判。”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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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0-12-1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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